一本菜单在看,暗骂自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当下低头喝茶,装作司空见惯的阔佬模样,只是看见那些放在面前的酒缸、 酒提、匙、著、盏、碟之类白光闪闪,显然都系纯银打造,暗中咂舌不已。   龙红灵随手点了七、八道菜,无非是些“酱爆青椒”、“麻香酥萝”、“桃 仁鸽蛋”、“雪炒飞龙”、“姜芽肚丝”之类,最后少不了要半只酒楼当家的 “酱烤乳猪”。   方学渐听在耳内,也弄不清这许多,反正兵来将挡,饭来口淹,乐得悠闲自 在,省得少见多怪,出丑丢脸。   “公子,要什么酒?”酒保把菜单递到他面前。方学渐心中一慌,差点把含 在嘴里的一口茶喷吐出来。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方学渐接过菜单,翻将起来。   “回公子话,这里最有名的有两种酒,一种叫五香春风酿,一种叫十月女儿 红。”   “这五香春风酿不比一般的米酿,一定要当年的新酒。糯米要用吉安的长粳 稻,每料五斗,还要加上上好的檀香、木香、乳香、川芎和没药,这是五香,考 究得很。还要加丁香,人参,白糖霜,红枣和胡桃肉。在大锅里蒸熟了米后,晾 凉,再到下料封瓮,一共十五道工序,一丝也马虎不得。因为这酒大热,封瓮之 后,每七天要在正午的时候开缸打耙一次,这一天还必须是大晴天,如果没有日 头的话,酒就乏了,败了味,这样一连七七四十九天,赶在三月三这天开封。这 十月女儿红呢,是醇酒……”   “好好,就给我们上两斤五香春风酿,要快。还有,这一味汤也上一份,到 时候可以下饭。”方学渐听他说了这许多言语,心中早就不耐,指着菜单上的 “三鞭汤”,下了逐客令。   酒保记录下来,唱个响诺,下去吩咐厨师准备菜肴。 *********************************** 注:   (1)方学渐(公元一五四○——一六一六年),字达卿,号本庵,安徽桐 城人。为诸生祭酒二十余年,后专事讲学。据《安徽文献书目》,记录赴东林讲 学的《东游记》外,著有《易蠡》,《桐彝》、《迩训》、《心学宗》,《性善 绎》,《铜川语》等书。因方学渐曾受学于泰州学派的耿定理,《明儒学案》把 他列入《泰州学案》。   (2)戴叔伦(七三二-七八九),字幼公,润州金坛(今属江苏)人。历 任东阳令、抚州刺史、容管经略使等职。晚年,上表自请为道士。   戴叔伦的诗多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一部分作品反映了社会的矛盾。他也写了 一些边塞诗,其他抒情之作往往婉转真挚,词清句丽。他主张诗要有余韵,这对 于后来神韵派的理论很有影响。明人辑有《戴叔伦集》。   (3)五香春风酿又唤五香烧酒。具体见“明《饮馔服食笺》”。 第二十章 行侠   扶栏远眺,冰溪河两岸人家整齐,窗明几净,倒影溪中,相映成趣。水车、 磨房、渔梁和水闸点缀其间,疏散之中透出一股清逸雅趣,颇似一幅名家笔下精 心勾画过的水墨山水。清粼粼的河水如一面缎子,风一吹,皱起来,阳光洒在上 面,仿佛落下了无数细碎的金丝和宝石。   “吃片西瓜开开胃。”龙红灵端着一盆破好的西瓜,走到窗槛之前。中秋在 即,江南还未到下霜时节,日夜温差又大,正是西瓜最甜的时候。   方学渐取过一块,尝了一口,果然甜脆清爽,入口即化,一片西瓜下肚,精 神都似为之一振。伸手再取,却摸了个空,转头瞧去,却见龙红灵一脸窃笑,双 手背在身后,显然是将西瓜藏了起来。   “给你猜个谜语,猜对才有瓜吃。”龙红灵嘴唇粉嘟嘟的,像一颗甜汁充盈 的水蜜桃,比西瓜还要诱人。   “我听说以前有一个‘苏小妹三难新郎’,想不到大小姐变本加厉,吃片西 瓜都要难上一难,方学渐虽然没有秦少游那般才高八斗,但腹藏千言还是有的, 好,尽管放马过来。”   方学渐望着美女鲜润的红唇,心弦摇曳,如果猜中一个谜语能亲一下嘴,那 有多好。   “你听好了,嗯,世上什么瓜不能吃?”龙红灵紧闭双唇,反背双手,仰头 朝天,作饱学儒士状。   方学渐差点没当场吐出血来,道:“大小姐,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好不好,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用脚指头想想都答出来了。什么瓜不能吃?当然是黄瓜,黄瓜 又叫胡瓜,外国人的东西,自然少吃为妙。”   龙红灵神色极其古怪,瞪了他半晌,突然弯腰大笑起来,娇喘连连,道: “你还真是傻瓜,黄瓜当然能吃,只有傻瓜不能吃。”   方学渐装出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道:“原来黄瓜能吃,我还以为黄瓜不 能吃呢。”心想什么时候,让你的樱桃小嘴尝尝我下身的红皮黄瓜,那才真的好 吃呢。   龙红灵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笑颜如花,脸上红潮未退,犹如海棠春睡,娇嫩 欲滴。她勉强收起笑容,道:“这次不算,我们重新再来。”   “大小姐,你这么聪明,出的问题我肯定猜不中的,不如这样,我出问题你 来回答,如果猜错了,就让你亲我一下,如果猜对了,就让我吃一片西瓜。怎么 样?”方学渐毕竟还有些小聪明,反守为攻之下,无论她猜对猜错,都有便宜可 占。   龙红灵侧着脑袋想了片刻,眼珠转了几圈,心中盘算一定,点头说道:“好 吧,你出题吧。”   方学渐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要听清楚了,题目是这样的: 我在上面,她在下面;我聚精会神,她心痒难熬;我付出代价,获得快乐,她伤 口流血,非常痛苦。猜一件有闲人士经常……”   “啪!”的一声脆响,方学渐陡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右脸之上一阵 火辣辣的疼痛,却是狠狠地挨了美女的一记耳光。   沉默半晌,他才慢慢回过身来,脸上鼻涕横飞,一脸委屈,哭丧地望向柳眉 倒竖、满脸怒容的龙红灵,颤声道:“大小姐,好好的,您干啥打人?”   “下流!无耻!卑鄙!”龙红灵恶狠狠地盯着他,犹如盯着一只刚从茅房里 爬出来的臭虫,双目冒火,神情激动,举起了白嫩小巧的手掌,眼看又要砸落下 去。   方学渐吓得脖子都矮了半截,双臂护住脸部,急声道:“大小姐,那个谜语 的谜底是钓鱼啊。”   美女的“化骨绵掌”已带着“呜呜”风声,穿云破雾而来,掌风激得头上的 乱发翻腾乱飞,终于在离方学渐的头皮还有千分之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距离之 细微,只怕连现代精确的测量工具——游标卡尺,都无能为力。   龙红灵凤目圆睁,左足点地,右掌斜出,做“金鸡独立”状,矫健的身姿凹 凸起伏,峰峦叠翠,曲线之火辣,让人叹为观止。   龙红灵优美的姿态定在那里,直到在方学渐色迷迷的眼眸中凝固成了万世不 退的惊艳片段,才缓解下来,顺势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笑道:“你为什么不早 说。”   “这是猜谜啊,我如果早早就把答案告诉你,还有什么好玩的?大小姐,钓 鱼的谜底,不知道你猜中了没有?”方学渐一脸苦相,两只眼睛却贼亮贼亮的, 盯着美女鲜艳饱满的红唇:不知道等一会儿这片嘴唇亲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肯定软的要命,香的要死。   龙红灵的粉面一下飞红,目光躲闪,不敢和他对视,垂下头,低低道:“没 猜中。”   “大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猜的是什么………哎哟!你 怎么踩我的脚!啊?这样不能算数啊,亲脸算什么啊,再说我还没准备好,大小 姐,至少亲之前,也要让我先酝酿一下情绪嘛。”方学渐被她踩了一脚,疼痛入 骨,正当弯腰去抱自己脚的时候,美女的嘴唇趁机蜻蜓点水,与他的脸轻轻碰了 一下,算完成了打赌的任务。   “吃饭了,热菜上来了。”龙红灵嘻嘻一笑,身子一蹦一跳,回到自己的座 位。   “小姐,这是‘酱爆青椒’和‘桃仁鸽蛋’,其它的菜马上就来。”酒保在 桌上摆下两碟热气腾腾的小菜,又替二人斟满了酒,道声“慢用”,躬身退出。   方学渐心有不甘,也只得作罢。龇牙咧嘴地回座,见美女已然动筷,当下也 不客气,先呷了一小口烧酒,五香春风酿香气扑鼻,入口清冽,他虽然没有多少 喝酒经历,也知这是难得的上好美酿。   伸出银筷,夹了一颗鹌鹑蛋,正待送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味,突听楼下喧哗, 接着“咚咚”连声,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其间夹着一个女子的 抽泣、哭喊之声,状甚凄厉。   脚步在三楼停下,对面的雅阁传来几下轻脆的敲门声,一个粗重的男子嗓音 随之响起:“少爷,王姑娘请到。”   “咿呀”一声,想是房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故作惊讶地道:“哎呀~~ 福旺,你们这是干什么?翠翘姑娘是贵客,应该八抬大轿请来才成,你们这样欺 人,那不是丢我的脸吗?”语声轻浮,隐隐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那个粗重嗓音道:“少爷教训的是,福旺是个粗人,还请王姑娘多多包涵, 嘿嘿。”   那个叫王翠翘的女子只是啼哭不休,喉头哽咽,道:“王大少,翠翘今日身 体不佳,不能奉客,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回去。过得几日,等我身子养好了, 定当尽心服侍大少。”   那王大少哼了一声,甚是不悦,道:“王翠翘,你只是个卖皮肉的小娼妇, 我王思文什么人物,不要给脸不要脸。以前在南京城,我三番四次相邀于你,你 都借故推脱,谁知两年没见,竟会在这玉山小县再次相见,哈哈,也不知你被哪 个相好的卖到了这个破地方?”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在‘玉春堂’挂个单儿,答应芳妈做两个月的客 卿,而且声明是卖艺不卖身的。”   王思文“嗤”的一声冷笑,说道:“这里没人知道你的底细,难道我还不知 么?王翠翘,王翠翘,秦淮河上一支花,又会写来又会画,吹弹歌舞兼做诗,金 陵城中花魁王。你十五岁被人梳弄,如今二十挂零,这五、六个年头过去,接过 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满八百了,你还给我装什么贞洁?福旺,把她拖到房中,我 今天倒要好好见识一下这‘秦淮河上一支花’,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那王翠翘一声惊呼,接着房门砰地关上,女子的啼哭之声骤然变轻。方学渐 把一切听在耳内,明白是嫖客和妓女之间的风流事儿,虽然觉得那个王思文太过 嚣张跋扈,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他把鹌鹑蛋送入嘴中,几口嚼烂,吞下肚去,正待举杯再饮,突然听见“呛 啷”几声,抬头看时,只见龙红灵满脸怒容,一双筷子丢在桌上。   “岂有此理,当我们女人好欺负!”大小姐从对面射来两道冷厉的目光,仿 佛方学渐就是那个“欺人太甚”的王思文。   楼阁全由木板搭成,王翠翘无助的求饶声从那边隐约传来,间杂桌翻椅倒的 “乒乓”之声,想来战况异常激烈。龙红灵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跟 我来。”   方学渐只得放下酒杯,他最怕与人打架,硬着头皮跟在大小姐的身后。两人 刚跨出房门,迎面正碰上进来的酒保,手中的一个盆子差点脱手撞飞。   “小姐,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酒保见两人神色古怪,急忙斜身一 拦,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我们到隔壁去见一个熟人,你先把饭菜放到桌上,酒钱少不了你的。”龙 红灵抬眼望去,只见斜对面的厢房门口立着三条大汉。三人均身着劲装,身材高 大,魁梧雄壮,正是那种富贵人家常见的虎狼奴仆。   中间那个三十多岁年纪,身高六尺,比方学渐足足高出一头,虎背熊腰,肌 肉虬结,想来便是那个福旺了。   酒保听他二人是去拜访旧友,当下不再阻拦,进房去摆弄饭菜不提。   方学渐见这阵仗,早已气馁,凑到龙红灵的耳边,轻声道:“大小姐,我们 真的要过去?”   龙红灵不料对方有三人之多,而且看那福旺的模样,一身横练功夫只怕已有 十几年的功力。她从小住在神龙山庄,虽然练了十年武功,真正临阵对敌却还是 首次,心中多少底气不足,但事到临头,终不成一招不出,便打退堂之鼓。   龙红灵硬了硬心肠,道:“你怕了?你如果怕了,就先回去喝酒。”   方学渐心中害怕,但更怕被自己属意的女子轻视,看见美女眼中尽是鄙夷之 色,登时气往上撞,头脑一热,朝前跨出一步,挡在她的面前,说道:“我怕什 么?不就是三个…癞蛤蟆吗?再多十倍我也不怕。”声音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激 动,还是恐惧?   “好,面前的三个家伙交给你,里面那个王思文,江湖人称‘霹雳无敌超级 乾坤拘命判官’,武功厉害无比,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就交给我来对付。”龙 红灵双掌交错,抵住方学渐的后背,推着他稳步前进。   “大小姐,他们看起来好壮,加起来八百斤都不止,我这一百多斤,被他们 压都压死了。”方学渐见三人目露凶光,六只眼睛一齐盯在自己身上,犹如芒刺 在背,冷汗直流。   “这些傻大块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有二十年内力吗,到时候劲灌拳头,狠 狠挥过去就是了。”   楼上共四个包厢,甬道宽仅四尺,左右各二。五人相距两丈,却磨磨蹭蹭地 走了半盏茶的工夫。   方学渐心中打鼓,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和三位大汉打招呼,第一句该说“兄 弟们,吃了吗?如果没吃,小弟做东,小酌几杯如何?”还是说“三位大哥长得 如此英俊潇洒,一看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小弟今天初到玉山县城,所谓在 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以后小弟有什么难处,还请三位大哥多多照顾……”   在距离三人五尺之外站定,那福旺粗眉一抖,低声喝道:“你两个鬼鬼祟祟 的,想干什么?”   方学渐的脸上立时开出一朵亲切动人的笑容,正待采用第一方案,请三人喝 上几杯,交个朋友,却不料身后的龙红灵已抢先叫了起来:“对面的三只癞蛤蟆 听了,这一位牛少侠一生行侠仗义,专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已任,他见你们强抢民 女,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们一下。”   楼道里静了片刻,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一人道:“两 个毛都没长全的雏儿,到爷儿面前来胡吹大气,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福旺眼神犀利,看清楚躲在方学渐身后的是一个美貌少女,当下嘻嘻一笑, 道:“小姑娘长相蛮甜,却不知许了婆家没有,我这两个兄弟至今还是光棍,你 这乖乖送上门来,却不知看中了哪一个?”两个青年汉子登时脸露猥亵之色,目 光瞟向方学渐的身后,淫笑起来。   方学渐心道:红颜祸水,果然如此。事已至此,要想挽回势如登天,索性放 手一搏,或许还有获胜机会。甬道如此窄小,对方三人同时夹攻断无可能,自己 好歹学过一年功夫,又有二十载的超强内力,只要守住阵脚,单打独斗,未必就 输。   方学渐打定主意,登时面色一沉,双手往腰上一叉,喝道:“你们这三只看 家小犬,本大爷今天就是路见不平,拔……拳头相助的,你们有种的就一起上来 咬我啊。”   三个汉子勃然变色,做奴仆的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是看家狗,何况“犬”之前 还加了一个“小”字。三人互望一眼,看见对方的眼中都是怒火。   福旺向站在左首的大汉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出手先和这个出口无状的黄 口小儿过几招。那大汉立时跨上一步,一言不发,呼的一拳,向方学渐的面门击 来。   方学渐不料他说打就打,急忙侧头避开。大汉不及缩回右拳,左拳又出,砰 的一声,正击在方学渐的脑门之上。方学渐头上剧痛,眼前金星乱飞,脑中昏昏 沉沉,腾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大汉见他自称是“专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已任”的“少侠”,又来势汹汹, 料想肯定技艺过人,所以乘其不备,上来就是一番抢攻,谁知只出了两拳,就将 他打倒在地,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站在那里,愣了一愣。   正愣神之际,忽听空中一声娇叱,一团红影倏然飞到他的面前,鼻上突然一 凉,脑中跟着嗡的一声,面门之上已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大汉蹬蹬退了两步,撞 进福旺的怀里,鼻孔内突然滚下两道鲜血,两眼翻白,已然晕了过来。   龙红灵落下地来,回头见方学渐坐在地上发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道: “喂,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那人的拳头好快。”方学渐摸了摸脑门,又摇了几下头,终 于摇晃着站了起来。   福旺冷哼一声,把怀中的弟兄交给另一个大汉,两道锋利的目光盯住了龙红 灵,道:“看不出你这个女娃子还有两手,就让我来和你过两招。”   方学渐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那雄壮的躯干和龙红灵娇俏玲珑的身子相对而 立,形成强烈的对比,当下咳嗽一声,跨上半步,把美女护在身后,道:“要比 拳脚,你找我来。男子汉大丈夫,只想着欺负弱小女子,要不要脸?”   福旺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自己拳头一重,只怕 当场要了他的小命,当下大喝一声:“小子嘴硬,吃我一拳试试。”一拳击出, 风声呼呼,威势惊人,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单臂流星”   福旺是莆田南少林的俗家弟子,学艺十载,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已有相当 根基,普通棍棒不能伤其毫发。出师之后,他当过镖客、护院,后来从军当兵, 因为得罪上司,被胡乱找个由头要军法处置,幸被四川巡抚张时彻救下,这才保 全了一条性命。   张时彻见他武艺高强,人又本分,三年前安排他做了独子王思文的保镖。福 旺感激他的活命之恩,做事兢兢业业,对这个从小娇纵的王大少围护有加。   福旺一拳击出,只带了三成功力,故意弄得风声呜呜,声势吓人,想让方学 渐知难而退。   方学渐在这套“少林罗汉拳”上曾下过一年的苦功,此刻见他使出“单臂流 星”,想也不想,右拳疾扑,也是一招“单臂流星”,迎向他的拳头而去。   两拳相撞,风声骤停,楼道内随即静了下来,忽听格格几声脆响,好像寒冰 解冻,又似骨头碎裂。   方学渐“哎哟”一声,退后一步,手抚拳头,雪雪喊痛:“拳头好硬,像撞 在铁板上一样。”   福旺站在那里,一条右臂笔直地伸着,额上黄豆般的冷汗涔涔而下,目光呆 滞,犹自不信这是真的。方学渐劲随意走,铁拳挥出,内力到处,已将他的指骨 震碎四根。   龙红灵哪肯错过这等制敌良机,身子腾空,“无敌鸳鸯腿”连环踢出。噗、 噗、噗,福旺的胸口连中三脚,闷哼一声,身子飞出,和身后的两个汉子撞成一 团。   龙红灵乘胜追击,金莲轻晃,三声杀猪似的惨嚎响起,已在三人的胯部各踢 了一脚。   亲眼目睹龙大小姐又准又狠的“踢裆神功”,方学渐看得目瞪口呆,心口怦 怦乱跳,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太过得罪这个野蛮美女。和眼前犹如地狱的悲惨世界 相比,自己以前吃她两拳,挨她两掌,那真是幸福得像在天堂里了。   龙红灵收拾完三只拦路老虎,向他回眸一笑,又温柔又体贴,问道:“你的 手还好吧?”   方学渐吓了一跳,急忙甩了甩胳膊,道:“没事,没事。”   龙红灵见他一切正常,登时放下心来,砰地踢开房门,走了进去。方学渐随 之进门,只见房内桌椅东倒西歪,地下杯盘狼藉汤汁横流,一对男女贴在北面墙 上,衣衫凌乱,散落一旁。   两人追逐多时,王翠翘毕竟身子柔弱,被他撕破了衣衫,逼到墙角,难以反 抗。   王思文光着屁股,一颗脑袋埋在美女胸前,“咂咂”有声,正吮得起劲。房 门突然被人踢开,转头回望,只见一对陌生男女走进房来,心中惊慌,颤声道: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是人,不是发情的种马,自然是用脚掌走进来的,”方学渐瞄着他光 溜溜的下身,“王大少,天气冷多了,你整天光着屁股,小心着凉啊。”   龙红灵扑哧一笑,瞟了方学渐一眼,笑吟吟地转身把房门关了。   王思文听见自己的手下在房外痛苦地呻吟,心中又惊又怕,面上一阵红,一 阵白,拾起裤子,躲到一边去穿。   方学渐啊的一声,身形凝滞,双眼放光,仿佛被点中要害,半分动弹不得。 两道贪婪的目光犹如铁粉碰上了磁石,被牢牢吸在板壁之上,脑中嗡的一声,鼻 腔一热,两根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口中喃喃:“哇,好圆好白啊。”   眼前陡然一黑,两团又香又软的物事包住了视野,耳旁一个又甜又脆的嗓音 道:“小色狼,不准看,跳一跳,向后转。”正是龙大小姐多管闲事,用小手蒙 住了他的眼睛。               第二十一章  弄鬼   王翠翘原是秦淮河上的七大名妓之一,由于她经常不听鸨母的吩咐,鸨母就 把她卖给了一个年老的富商为妾。王翠翘表面上答应得痛快,却在夜里收拾金银 细软,和丫环绿珠偷偷溜走了。   两人逃到嘉兴府,为了隐瞒身份不敢重操旧业,只是每日徘徊在南湖岸边。 一日在湖畔,遇到了安徽桐城县的一个富家子弟罗龙文,罗龙文见她姿色艳丽, 谈吐不凡,神采奕奕,于是上前搭话。   王翠翘也急着想找个男人“依靠”,便有心与他往来。过了没有多久,罗龙 文就正式纳她为妾。成亲后的第七日,王翠翘发现丫头绿珠突然不见了,后来才 探知被自己的丈夫送给了一个清客——杭州净慈寺的明山和尚。明山和尚带了绿 珠远走他乡,再也没有音信。   罗龙文官瘾甚重,他变卖部分家产,又从王翠翘的手中骗去了两万多两的私 房钱,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开春,上京谋职。光阴荏苒,春秋移 位,不觉已过一年有余,也是音信全无。   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倭寇六、七十人,流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 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流窜数千里,杀伤四、五千人,三省居民闻风丧 胆,纷纷背井离乡,拖家带口,往大陆内地逃窜。   王翠翘等不到丈夫回来,只得随了逃难的人群,从嘉兴经湖州、长兴,到了 安徽宣州,后来听说安徽也不安全,又连夜雇了马车一路向南逃亡,从景德镇、 德兴,一直跑到玉山,跑坏了两匹高头骏马,这才作罢。   王翠翘出来匆忙,手头没有多少现银,经这一番折腾,登时捉襟见肘。她在 玉山县人地两生,别无他法,只得干起了老本行,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不能轻易 卖身,便在县城最红的妓院——玉春堂,挂了秦淮名妓的招牌,卖艺糊口。   玉山县的官吏豪绅听说“玉春堂”来了一位秦淮名妓,不但长得国色天香, 貌美如花,而且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登时闻风而来,直如过江之 鲫,“玉春堂”的门槛一夜之间就被磨平了两寸。   众人久候,美女袅袅而出,果然生得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小口樱桃,细腰 杨柳,当真妖艳不输太真,轻盈胜如飞燕。众人被王翠翘水盈盈的目光扫过,不 觉三魂飘荡,七魄飞扬,数十对眼睛一齐定在她的身上,口水哗哗流下。   王翠翘在玉山县的名头越来越响,虽然只是弹支小曲,唱个清歌,每日门庭 如市,依旧应接不暇。男人本色,据说玉山县的富贵,在玉春堂的芳妈那里,开 价已到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只求能和王翠翘春宵一度。   转眼已近一月,王翠翘这天正在接待仙岩镇的一个土地主,王思文领了三个 奴仆突然闯进“玉春堂”,开口便要带她到冰溪楼饮酒。王翠翘和他是旧识,以 前在秦淮河时,王大少多次遣人相约,王翠翘闻他气质不好,都借故推掉了。   王思文的父亲张时彻是宁波鄞县人,年轻时家境贫苦,好学用功,后入赘王 家,儿女都跟了母姓。张时彻二十四岁中进士,历任过礼部主事、按察副使、左 布政使、右副都御使、巡抚,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因为沿海倭寇猖獗,便在玉山 置买田产,把原配夫人等一众家人从宁波尽数迁了过来,只随身带了一个小妾和 年仅三岁的小儿子。   王思文从小娇生惯养,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皆通的纨绔,父母头疼,把他送到 怀玉书院读书。书院当时的院长是一代名儒王宗沐,张时彻亲笔书信,希望他能 严格管教自己的儿子。哪知王思文实在顽劣无比,把清雅端庄的怀玉书院当成酒 馆茶肆,弄得乌烟瘴气。   王宗沐气得几乎吐血,未及一年,便把他赶了出去。王思文丢了学业,更加 自由放荡,整天带了几个手下混迹于烟花赌馆之间,寻欢作乐,大把撒钱。幸好 张时彻做官机巧,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不怕供不起儿子的花销。   王思文刚从父亲任上回来,身上金银充裕,他听说城中“玉春堂”来了个名 叫王翠翘的秦淮名妓,登时大喜过望,当下便奔了过去,赶走客人,要她相陪。   王翠翘天生媚骨,但性子柔中带刚,有些坚毅与直率,见王大少搅了自己的 场,硬是不肯相陪。王思文心中恼火,又不便当场发作,到冰溪楼开房吃饭,愈 想愈怒,叫来福旺,嘱咐一番,让他带着手下将她掠来,不料即将得手之际,却 碰上龙、方二人打抱不平。   等方学渐回转身的时候,王翠翘已然穿妥衣裳,春色尽收。刚才挣扎之际, 她的衬衣被王思文使力扯破,此刻别无衣物可换,只得穿上了男子藏青色的绸缎 长袍。   王思文像虾米一样委顿在地,手捂下体,口中哀鸣,在地上不住打滚,从症 状来看,显然又是龙大小姐“踢裆神功”的杰作。   王翠翘轻移莲步,腰肢款摆,袅袅婷婷地走到方学渐的身前,施个万福道: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日后有幸,小女子必当涌泉相报。”   方学渐只觉眼睛一亮,面前这女子虽然云鬓蓬乱,泪眼婆娑,但眼含秋水, 唇似涂丹,体度端庄,生得明艳秀丽,已然惊叹连连,待见她言语得体,举止优 雅,心中更是十分倾倒。   当下回了一礼,道:“王姑娘仙子般的人物,那是人人见而救之的,只怪小 生姗姗来迟,让姑娘受惊……哎哟!”腰间突然一痛,无须回头,也能猜到是龙 大小姐在后偷袭。   龙红灵手上越是用力,脸上的笑容就越加甜蜜,面朝王翠翘,道:“王姑娘 受了惊吓,你还不快请她过去喝几杯,顺带让酒保唤顶轿子过来,也好送王姑娘 回家。”   方学渐极力忍着疼痛,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道:“王姑 娘,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的酒席就在隔壁,如果不介意的话,过去小饮几杯如 何?”   王翠翘连声道谢,对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熟视无睹,面上神色自若,果然是 个久历风月、见惯世面的沙场老手了。   当下龙红灵在前,方学渐殿后,三人得胜班师,回去原先的雅阁饮酒吃菜。 楼道上的几个家奴见三人出房,不敢招惹,进去扶了少主人,忍气吞声,结账下 楼。   三人落座,方、龙二人七嘴八舌地询问此事的前后缘由,王翠翘拣些重点简 略说了。菜已上齐,一盆“三鞭汤”犹自冒着腾腾热气,酒保在桌上添了一副碗 筷,便下楼去唤轿子。   三人边吃边聊,王翠翘见多识广,此刻尽挑些风月场中的趣事说将出来,常 逗得龙红灵开怀大笑。方学渐眼中欣赏两位绝世佳人把酒言欢,嘴里喝着补肾壮 阳的“三鞭鲜汤”,乐滋滋地暗中偷笑,快活不亚于做活神仙。   吃喝片刻,酒保上来告知轿子已等在楼下,两人便送王翠翘下楼,看着她掀 开翠湖绿的轿帘,钻了进去。三人挥手别过。   两名轿夫着麻布短衫,两条肌肉精亮的臂膀甩动开来,轿起,迈步,轿行, 在抑扬顿挫的“吱呀”声中,一乘绿呢小轿一起一伏,慢慢转过前面的街角,消 失不见。   两人正待回楼,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回头观望,一骑快马正转过拐道, 向这边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缨冠皂服,身佩腰刀,却是一个吃公门饭的官差。离 得近了,方学渐眯目打量,这才看清那人生了张狭长的马脸,额阔鼻直,眉毛极 淡,颌下微须,双目炯炯有神,是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中年人。   那官差驰到冰溪楼前,便翻身下马,快步抢到龙红灵身前,拱手道:“龙小 姐,我是钱叔的内侄钱虎,事情不妙,王大少来县衙告了你们一状,县老爷已下 令全城大搜,一班衙门兄弟马上就要往这边来了,你和这位爷台赶紧找个地方躲 一躲吧。”   两人大吃一惊,龙红灵还待再问,钱虎已一跃上马,朝前面去了。两人手忙 脚乱地会过酒钱,提了那包牛头马面,不敢回天清客栈,纵马朝武安山而去。   武安山只是冰溪边的一座小丘陵,毫无雄峻巍峨的气象,但溪流清滢,峰峦 秀润,唇齿相依,却也别有一番秀丽景致。两人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自然无暇 去欣赏大自然的奇思妙构,沿着山脚上错落的人家,转了不知多少个弯道,一路 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从武安山东面的山麓下来,两人沿着一个大树林又奔了四、五里路,前面豁 然开朗,一条八丈多宽的大河横在当道。此时已近傍晚,落日的霞光横陈天际, 如打翻了一缸姹紫嫣红的染料,从空中奔泻下来,随着徐徐的秋风流上河面,一 江飘红。   两人相视苦笑,跑了半天原来只转了个弯,这条大江就是冰溪,前方里许, 河面之上横着一座长长的浮桥,桥上人畜拥挤,甚是喧嚣吵闹。浮桥脚上,四个 身佩腰刀的衙役正在检查过往行人。   两人观望片刻,知道今夜恐怕很难回去天清客栈,前有冰溪挡道,要想绕路 回神龙山庄机会更是渺茫。两人心中同时涌上一个念头,便是此刻远离县城一尺 便安全一分,当下不敢停留,驱马缓缓向南。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右前方突然现出一所偌大的庄院,庄子周围小河环 绕,岸边满是绿柳,对岸高墙耸立,墙内楼台屋宇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怕 没有七、八十栋之多,当真宅第壮丽,高耸云汉。   两人暗暗称奇,这庄院依山傍水,地理极佳,又兼结构细致,内中楼台高 峻,庭院清幽,实在是非家资巨富又素养极高之人不能构建。   方学渐询问这是谁家的宅第,龙红灵望着那座庄院,茫然摇头。她虽然生性 好动,熟悉的也只是神女峰周围的几个山峰,即使玉山县城,她也有许多地方没 有去过,何况这城南郊野了。   又行了半炷香的辰光,来到一个有两百多户人家的小集市,两人奔跑之余, 肚中早已饥饿,便找了个卖馄饨、炒面的小摊坐下。   小摊的老板娘是个伶俐的女人,三十来岁年纪,衣着朴素,但徐娘半老,风 骚犹存,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打了个圆圈,笑吟吟地道:“两 位客官,回城哪?县城离这里正好六里六,吃碗馄饨还赶得及。”   方学渐把包袱放到桌上,目光在店铺里扫了一遍,最后停在老板娘白皙细腻 的圆脸上,笑了笑道:“就依老板娘的话,煮两碗馄饨来,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想 要请教,前方里半有一处好大的庄园,不知道是那户人家的宅第?”   “噢,你说的那宅子肯定是六都村头的王家园林,那里住着一群外地人,听 说主人家在南京城里当着老大的官。唉,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银子都像长了脚 似的,都往那些当官人家的皮箱里面跑,我一年到头卖个一万多碗馄饨,还不够 他们一顿吃的。”老板娘一边让女儿在大灶里添柴生火,一边洗锅放水,等水开 了好下馄饨。   方学渐和龙红灵对望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洋溢着一种别样的风采,相互轻 轻点了点头。他呵呵一笑,见那生火的女孩只十一、二岁年纪,身上一件青布单 衫已然旧得褪尽原先颜色,姿容甚是秀美,但是骨架纤弱,显然平时营养不济,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饥一顿、饿一顿的,心中不由一阵发酸,道:“老板娘,这 是你的孩子?”   “是啊,她爹死得早,就剩我娘儿俩靠这个摊子过活,虽然苦了点,就盼着 能把她拉扯大,嫁上个好人家,我也算对得起孩子她爹了。”老板娘轻轻叹了口 气,揭开锅盖,把馄饨倒了进去。沸水翻滚,那些馄饨上下扑腾,像一条条在波 浪里不住跳跃的鲤鱼。   馄饨很快煮好,两人匆匆吃完。离开的时候,龙红灵留了一只五两重的元宝 在桌上,转头瞧了一眼蹲在墙角的小女孩,她两只大眼睛隐藏在昏暗的阴影里, 闪耀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好奇,笑了笑道:“你的女儿很可爱,过年的时候给她 买件新衣服穿。”   两人出门上马,朝来路缓缓而行,暮色如浓雾般越积越厚,天狼星已在北方 的天空张开血红色的眼睛,八只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蹄声错落有致,听上 去竟然是分外悠扬。两人一语不发,在离“王家园林”还有一百丈的地方停了下 来。   静默了许久,看着庄子里的灯火如同天上的星群般渐次亮起,龙红灵突然扬 鞭在马屁股上使劲抽了一下,喝道:“跟我来。”   方学渐看着枣红马迅捷无比地冲了出去,夜色之下就如一支暗红色的离弦之 箭,赶紧快马一鞭,追了上去,口中喊道:“大小姐,要我干什么?”   “跟我学轻功。”   月亮挂在树梢头,茂密的树叶把月光分割成无数小块,费力地穿过林间的缝 隙,洒在龙红灵光洁如玉的面庞之上,把她嫩白的肌肤映得竟有些透明了。   “好,上跃之时,须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 对,再跳一次。”   “大小姐,我快练了一个时辰,这样上窜下跳也有二百多次了,可是我觉得 和前几次也没什么分别啊。”方学渐足尖点地,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 上,那树枝离地两丈,晃悠几下,却未折断。   龙红灵仰头望他,嘻嘻一笑,道:“一跳两丈的轻身功夫,我足足练了三年 才有小成,你这么笨,一个时辰怎么学得好?现在只能算勉强及格,时候不早, 你赶快下来,我们去找那个王思文算账!”   “大小姐,今夜月明星朗,按照江湖规矩,这样的天气好像不太适合干入室 抢劫的买卖,不如我们过几天,等月黑风高之夜,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潜入,那 样就比较保险了。”方学渐一个鹞子翻身,从半空翻将下来,脚掌稳稳落地。   “我们被那个姓王的坏蛋害得如此之惨,不去踢他几脚,如何解气?”龙红 灵从地上拾起包袱,几把撕开包装,把那个牛头面套扔给他,“再说我们还有这 个,牛头马面突然从天而降,吓都吓死他们了。”   方学渐试了一下,虽然有些紧,勉强还可以戴,转头望去,只见龙红灵已然 戴上那个马面,朦胧的月光之下,一张马脸苍白得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马面之上,两只眼睛高高地长在额角,嘴巴生在下巴底下,眼睛和嘴巴之间,留 下一大块一无所有的空白,丑怪无比。   “你帮我看看,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龙红灵挪挪了马头,让自己的眼睛 正对准两只眼孔。   方学渐用最诚实的目光为美女的身体做了一次相当彻底的扫描,最后停在鼓 胀饱满的胸膛之上,经过仔细观察和认真研究,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什么大 的问题,只是你这样子,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匹母马。”   “这没什么,人家同样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头公牛,”龙红灵扑哧一笑,手指 西南方,道:“牛少侠,现在,我们出发!”   两人把马匹留在林子里,施展轻身功夫,平地飞掠,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 了王家园林的院墙外。江南人家的门户一般朝南,王宅背靠武安山南麓,坐北朝 南,自然也不例外。宅子四面都有一条十尺宽的小河环绕,河岸边的院墙高达两 丈,都用厚厚的石砖砌成,刷成灰青色,衬着蓝汪汪的瓦片,水洗一般。   两人拣了一个容易落脚的地方一跃过河,又轻轻一纵,听得“嗒嗒”两声, 已踩上院墙的灰瓦。借着月色,只见前面十余丈外并列着两栋高峻楼台,灯火辉 煌,亮如白昼。   院墙之下栽着许多石榴和芭蕉,两人滑下地来,放轻脚步,沿着一条卵石小 道前行。小径两旁栽着各式花草乔灌,假山怪石错落其间,弯弯曲曲地横过几条 花径,尽头处都有一间亭台。   风中隐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方学渐深吸口气,心脏怦怦乱跳,心 想:乖乖不得了,这座后花园只怕有六、七亩大,如果种地,每年能打多少粮食 啊?就算有钱,也用不着这样浪费吧?   两人走上一条雨廊,穿过一个荷塘,距离左首的楼宇只余二丈,当下更是蹑 手蹑脚,惟恐弄出半点声响。沿着墙脚绕到楼角,只见楼上楼下灯火通明,两个 丫鬟靠在门前说悄悄话,窃窃私语,听不真切,说到有趣处,也是掩口轻笑,绝 不敢大声喧哗。   方学渐张目望去,只见楼前花栽阆苑奇葩,山叠岷峨怪石,也是偌大的一座 庭园,用六尺高的院墙围着,中间一个圆洞门与前面相通,远处屋宇层层,灯火 扶疏,也不知有几进几重。   龙红灵向他做个手势,两人悄悄退回楼后,互望一眼,方学渐见她又做了一 串不知什么意思的手势,正待询问,却见她纵身一跃,腾空跳起,自己头顶突然 一沉,已被她狠狠踩了一脚。   龙红灵借着一踩之力,身子高高跃起,一个“细腰巧翻云”,手掌已然搭上 二楼的窗台。腾空再翻,堪堪攀住三楼的窗沿,正想再来一个“飞鹤冲天”上到 屋顶,然后用“倒挂金帘”钩住滴水檐,就可以像江湖夜行人那样窥探动静了。   调匀呼吸,正提气运劲的当儿,房内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文儿,你 从父亲任上回来,只带回这一万五千两银子?我记得他当江西布政使的时候,每 年还能带回五万多两银子,现在官做大了,怎么银子反而少了呢?”   那声音轻软之中带股磁性,颇有威势,口音与本地人相差甚大。龙红灵不敢 再动,当下屏气凝神,听屋中之人说些什么。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道:“娘,真的只有这么多,爹说了,他上任没多久, 人头还不熟悉,倭寇又闹得凶,上面查得紧,虚报军饷这一块也不能做得太过 分。”正是在冰溪楼上遇到的王思文。   “哼,他上任不久?这个兵部尚书也做了一年多,上半年拿回二万,我体谅 他赴任不久,没路头赚钱,现在倒好,下半年一万五,让我这上下一百五十三口 在这个鬼地方喝西北风吗?肯定是那个狐狸精把银子都藏起来了,不把我放在眼 里,迟早要找些苦头给她吃!”   “妈,姨娘她,人其实蛮好的。”   “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拿甜言蜜语哄你,暗 地里恨不得放条毒蛇咬你几口。喏,这是五百两,省省地花,过完这个年,你就 二十五了,也该知道挣钱不容易。”   “知道了,妈,我去隔壁看看奶奶。”   “嗯,看了奶奶,早点去睡,晴雯这孩子面相还好,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个动 静呢?妈已经和她讲过了,年关前给你娶个小妾,王家的香火可不能断。”王思 文低低应了一声,出门下楼而去。   龙红灵的十根手指攀得有些发麻,一跃下地,向方学渐比个手势,朝右首的 楼宇走去。方学渐等得心焦,紧跟其后,想询问几句,又怕被人发觉,只能强压 心头的好奇。   小楼后面种着两棵乐昌含笑,枝繁叶茂,甚是高大。两人走到树阴底下,抬 眼望去,只见二楼的窗子敞开着,明晃晃的灯火从里面流出来,映在枝叶上面, 如穿着一件鲜亮的铠甲。   两人心头都是一喜,窗子离地一丈七、八,轻轻一跃便能上去。方学渐见龙 红灵又在指手画脚地打手势,心想这次再也不能上当,不及和她招呼,双脚在地 上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而起,不料使力猛了些,双手没抓住窗台,上半身整个暴 露在窗子面前。   方学渐心中慌乱,差点呼喊出声,总算乘着回落之机,笨手笨脚地抓住了窗 沿,只听屋内“乒乓”一声,张目望去,只见屋子对面坐着一个鬓发如霜的老太 太,身穿富贵锦衣,两只眼睛撑得滚圆,望向自己,地下一摊水渍,散落着无数 碎瓷,想来跌坏了一个茶杯。   老太太颤巍巍地伸出一个手指,点着窗口,道:“这…这…鬼啊!”脖子一 歪,晕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混沌   房中照壁雪白,摆设整齐,桌、椅等家具形式古朴,漆成深色,显得华贵而 凝重。两人从窗口跳将进去,龙红灵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道:“还有呼吸,只 是吓晕了过去。”   方学渐见她安好,心中的一块大石平安落地,长舒口气,正想讲个笑话自嘲 一下,忽听房门“咚咚”响起,一个男子恭谨的声音道:“奶奶,孙子给你请安 来了。”   龙红灵知道是王思文,脑中盘算如何炮制这个王八蛋,回头见方学渐两股发 颤,一张面孔吓得煞白,心中好笑,朝他比个“禁声”的手势,上前开门。   房门“吱呀”打开,王思文陡然见到开门之人是一个全身血红、人身马面的 怪物,登时双目圆睁,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站在门口,突然怪叫一声,蹬蹬蹬后退 三步,背脊撞上阳台的雕花扶栏,差点翻下楼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房内还有一个面目狰狞的牛头怪物,又是一声怪叫,抱头鼠 窜。才跑出两步,小腿一疼,已被人绊了一下,身子前扑,跌倒在地。龙红灵不 等他爬起身来,抬腿在他的后脑上重重踩了两脚。王思文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号, 头顶剧痛,鼻血长流,晕了过去。   方学渐不料那人是王思文,见龙大小姐这几下干净利索,心中的慌乱登时平 复下来,跑上前去,阿谀道:“大小姐,你真是观世音转世,算准了这个王八蛋 会自己送上门来。”说着挑他身上肉厚的地方踢了几下。   龙红灵伸手在王思文的怀里摸了一阵,掏出一叠银票,粗粗一翻,都是五百 两一张,约莫有十三、四张之多,心想这些银两定然是他暗中扣下,以供平时花 天酒地之用,自己如若不取,菩萨都要骂我笨了。   她从中抽出三张,递给一旁的方学渐,道:“这家伙害得我们跑了半天,又 饿又累,这几两银子就当是请我们喝酒赔罪的。”   方学渐接过银票,见有一千五百两之多,心中大喜,折好放进怀中,笑呵呵 地道:“这些银子多半是他老爹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们两个平头百姓拿来花差 花差,那是完璧归赵,算不得偷窃暗取。王家豪富奢侈,造孽深重,我们这样做 可以减轻他们的罪过,这种积功德、修善心的事情如何可以不做?”   他环视房内,见墙角叠着两只打造得甚是考究的乌木箱子,当下迈步过去, 心中期盼着两个箱子装的都是金银,这样的话,方学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回 大善人,拯救王氏全家于水深火热。   龙红灵大点其头,把银票收好,又在王思文的屁股踢了一脚,转身正欲去帮 忙,忽听楼梯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跟着骨碌碌一阵响,有人从楼梯上滚了下 去。   嘹亮的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两人吃了一惊,毕竟心虚,不敢再 多逗留,从后窗钻出,飞身下楼,朝围墙处狂奔而去。跳过小河,两人这才缓过 口气,爬上柳树眺望,只见庄中火把窜动,人声鼎沸,朝后院右首的那栋小楼聚 拢。   方学渐取下牛头套子,笑道:“大小姐,我们今晚这样一搅,王家上下只怕 从此要噩梦不断了。”   龙红灵把头套抛给他,一跃下树,道:“最好他们天天提心吊胆地睡不着 觉,十天半月下来,就会想着把这个庄子低价转让,到时候你乘机接手,娶了小 昭妹妹,正好有个地方可以金屋藏娇。”   方学渐心中一动,跳下树来,跟上她的脚步,道:“这座宅第占地如此广 阔,宅内楼台、庭园布置精巧华丽,显然花了主人很多心思,他们如何肯轻易转 让,即使转让,我又如何买得起?”   龙红灵足下不停,回头朝宅院又望了一眼,笑吟吟地道:“他们不卖,我们 就每天晚上来捣乱,直到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恨不得把这宅子拱手送人才好。”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只怕他们请了茅山道士过来,把我们这两个小妖收 了。”   路边的黄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哀怨中飘着几分成熟的芬芳。两人踩着薄冰 般的月影,一路嘻嘻哈哈,估测王家最后会以多少银子把宅子出让,一个说一千 两,另一个就说五百两,自然全是一厢情愿的玩笑之辞,王家的庄园方圆几达两 顷,没有四、五万两银子如何肯出手转卖?   从林子里牵出马匹,两人按辔徐行,明知回去危险,仍不约而同地朝北而 行。   深夜的寒意像一道跗骨的诅咒,无声无息地穿透单薄的纺织物,咬啮两人的 肌肉发肤。   龙红灵衣衫单薄,刚才奔跑之时又出了汗,此时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冷 战。   方学渐心中疼惜,脱下身上的长袍扔过去,道:“大小姐,夜里冷多了,你 把这件袍子穿上,小心着凉。”   “你把衣服给我穿,你就不怕着凉?”龙红灵接过衣服,转头望着他光溜溜 的上身,目光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星辰。   方学渐哈哈大笑,用力在胸脯拍了几下,豪气干云地道:“怕着凉?开什么 玩笑?我方某人生平有三不怕,第一不怕跳崖摔死,第二不怕毒蛇咬死,第三不 怕下雪冻死。光着身子吹吹风是我的强项,是我的爱好…啊…啊嚏,你听听,我 的喷嚏打得越响,证明我的抗寒能力就越强…啊…啊嚏…”   龙红灵见他喷嚏打得地动山摇,嘴里却还在硬充好汉,扑哧一笑,把长袍扔 还给他,道:“赶快穿上吧,你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只怕比我还怕冷。着凉可 不是玩的,不但头痛发热,全身无力,也不能再来这里扮鬼吓人了。”   方学渐还想争辩几句,猛然瞥见她的眼睛中荡漾着一种异样的光泽,娇媚、 羞涩和喜悦,水汪汪地,汇集了诸般少女羞于启齿的心思和情丝。方学渐心中又 惊又喜,相处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野蛮美女露出如此动人的神情。   柔和的月光雾水般在原野上轻轻流动,龙红灵的双颊突然火烧起来,眼波嫩 得仿佛江南初春刚露头的草尖,顾盼之际,如一汪漫溢的春水在金色的朝阳下轻 轻漂荡,真是说不出的娇美可爱。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全身如遭电击,一颗心 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又似浸泡在一眼清泉之中,说不出的畅怀适意。   猛地一个哆嗦,方学渐这才记起自己光着膀子,匆忙穿上长袍,只这么些工 夫,他的两片嘴唇已冻得有些发白。   “来,拉我一把。”龙红灵的绝色娇靥上泛起层层红晕,迷离的目光直视前 方,一条手臂却向他斜斜伸了过来。   这句话钻入他的耳中,当真如聆仙乐,只怕西方极乐世界中的伽陵鸟一齐鸣 叫也没这般好听。方学渐心花怒放,怔了片刻,纵马靠拢,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只觉手中一团柔若无骨的物事,犹如握着一块温润光洁的美玉,欢喜之情,霎时 间充满胸襟,心中感动,只想大声喊叫出来。   掌中突然一紧,龙红灵的身子已从旁边跃了过来,胯下的坐骑微微一沉,幽 香扑鼻,一具软软的身子倒进他的怀中。方学渐热血如沸,双臂一张,已把她的 身子抱个正着,手掌触到一处平坦的所在,肌肤温暖而细嫩,正是美女的小腹。   龙红灵身子一颤,微微喘息,鼓胀的乳峰上下弹跳起来。少女的幽香熏人欲 醉,方学渐心跳如鼓,虽然隔着两层衣料,手掌下依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 的起伏。   两人同坐一个马鞍,美女嫩滑丰腴的圆臀正顶在他的两腿之间,更要命的是 随着马匹的前行上下波动,摩擦生热。方学渐脑中昏昏沉沉,周身气血翻腾,下 身烫得似要喷出火来,腾地一下,阳根像一根解压后的弹簧,弹跳出来,戳在美 女弹性极佳的玉臀之上。   龙红灵“哎哟”一声惊呼,知道是男人的火棒作怪,一张俊俏脸蛋登时涨得 通红,小手握住方学渐的两只手腕,身子微微颤抖。   少女兰花般的芬芳在他的鼻中流连,方学渐怀抱温香美玉,心中意乱情迷, 全身的血气源源不绝地往下身涌去,把热量和力量都集中到了一点,阴茎瞬间暴 长,昂首挺立,坚硬如铁。   随着骏马的奔跑,火热的棒头在美女的肉臀上轻轻滑动,臀部的肌肉饱满结 实,隔着数层衣料,仍旧滑溜异常。火棒顶起一个高高的帐篷,帐篷摇曳不止, 在她的臀上留下了一道道横七竖八的浅沟,稍纵即逝。   两人单骑共乘,胸背紧贴,默默体味着异性身体给彼此带来的奇妙刺激,热 血涌动,深夜的寒冷已抛到九霄云外。   马儿沿着来路轻快地小跑,清脆的蹄声在风中悠扬地盘旋。龙红灵眼波迷 离,抬头望着天际,天上繁星密布,璀璨的银河横亘夜空,她突然问道:“今天 是八月八,该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吧?”   方学渐的下颌抵住她的头顶,轻轻摩挲,抱着她的两只臂膀紧了紧,笑道: “人间一年,天上一天,我们站在这看牛郎织女一年一会,其实他们每天相会。 每次相会时,他们总要叫来千万只喜鹊给他们搭桥,可谓劳民伤财、穷奢极欲, 神仙当成他们那样,也算虚伪之至了。”   龙红灵的头颈一伸一缩,用头顶撞了一下他的下巴,嗔道:“你这只乌鸦嘴 好臭,说出来的话这么难听。”   方学渐牙齿相撞,好生疼痛,“哎哟”一声,卷着舌头道:“好痛,大事不 妙,我的舌头咬断半根,完了,完了。”   龙红灵浅笑嫣然,道:“活该,谁叫你的乌鸦嘴好毒。”嘴上虽如此说,心 中毕竟担心,转头回望了一眼。   淡淡的月色下,龙红灵的容颜艳若桃李,雪白的肌肤散发出蜜糖似的柔腻光 泽,一双清澈的眼睛漆黑如夜。方学渐嘴里依旧喊痛不休,眼睛眯缝,一眨不眨 地瞧着美女的花容月貌。   “张开嘴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美女仰起脸来,红唇柔软饱满,在夜风 中轻轻颤抖。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方学渐心中一荡,低下头去,张嘴含住 了那两片娇艳的樱唇。   龙红灵“嘤咛”一声,星眸微闭,玉面飞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羞涩地 迎接男子的亲吻。   方学渐只觉美人的身子突然一硬,又马上软了下来,怀中像抱着个糖人儿, 软绵绵,甜丝丝,胸中情意汹涌,更加用力吸吮她香甜的红唇。   龙红灵俏脸晕红,眼眸之中水波荡漾,半睁半闭,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如 兰的鼻息急促起伏。两人的嘴唇如磁石般牢牢地贴在一处,再难分开。   方学渐湿润的舌头挑逗着她的唇齿,引导两人的热吻更进一步。龙红灵生涩 地含着他四处乱钻的舌头,感觉脑中一阵阵缺氧似的晕旋,全身发软,喉间发出 轻微的呻吟,玉齿启开一线,让他的长舌长驱直入。   方学渐一路攻城拔寨,像一位久经战阵的老将,指挥若定,所向披靡。龙红 灵美眸迷离,鼻中娇哼不已,嫩滑的香舌在男子数次的引诱下,已成为他的盘中 美餐。   口中吮吸着美女的玉液琼浆,手掌上移,已轻轻握住两只丰满挺拔的乳峰。 龙红灵如受电击,身子一阵颤栗,呼吸更加急促,胸口起伏,一对高耸饱满的豪 乳仿佛受了惊的兔子,在男子的掌中活蹦乱跳。   阴阳是构成天地的两极,像磁铁的正负,两者相吸,天经地义。两人舌尖相 抵,舌身缠绕,疯狂地嬉戏,贪婪地摄取,在本能的驱动下探索着异性的隐秘, 口中粘稠的津液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龙红灵浑身酥软无力,依偎在他怀中,两片桃腮晕红如火,丰腴柔软的双乳 跌荡耸动,在男子的手掌下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方学渐含着她的丁香小舌, 两只手掌包不住她的乳球,十个手指此起彼伏地轻揉慢搓,细细品味处子乳房的 羞涩和悸动。   方学渐此刻情欲大涨,阴茎更加粗壮,滚烫如炭,似能轻易融化两人间的阻 隔。下身的帐篷抖动得像飓风下的蒙古包,暖炕已经烧热,羊奶已经煮沸,只等 着美丽而热情的维吾尔姑娘来品尝了。   方学渐腾出一只手来抚摩她浑圆的臀部,这是牧民赖以休养生息的肥沃原 野,柔软结实,在薄薄的丝绸长裤下张弛成饱满的两瓣,匀称而丰腻。他握住自 己的旗杆,沿着两片肉臀中线滑落下来,腰杆一挺,刺入她的臀部底座。   两人闷哼一声,敏感的隐私之处相互紧贴,中间只隔了几层布料。两人松开 纠缠良久的嘴唇,方学渐的阳根随着骏马的奔跑来回抽动,下面是坚硬的马鞍, 上面是美女柔软的蜜户,臀部的挤压加上肌肉的嫩滑,滋味万千。   龙红灵娇喘吁吁,整个花房被一根滚烫的火棒炙烤,一阵从没体验过的滋味 袭上心头,心脏狂跳,鼻中发出一声声短促而羞涩的呻吟,整个身子无力地瘫在 男子的怀中。   两人全身火热,呼吸急促,血液在暗夜中悄然沸腾,迎面而来的寒风都带着 醉人的淫糜气息。所有的感管知觉都围绕着那一下又一下的抽动,热辣辣的摩擦 爆出一团团让人晕眩的快感,如绚丽的烟花,在纯净的夜空漫天开花,又像雨后 的春笋,争着破土而出,茁壮生长,带着某种妙不可言的激动和渴望。   黄骠马突然一声嘶叫,又向前小跑几步,停了下来。马步停下,阳根不再滑 动,方学渐下身的快感骤然减弱,长吁口气,稍稍压制了心头的燥热。   他低头观看怀中的龙红灵,见她玉面晕红,檀口微张,显然情热如火,一双 眸子半开半闭,朦胧欲醉,还沉浸在刚才潮涌般的愉悦中。方学渐心中爱怜无 限,挺起腰身,从美女的嫩臀下抽出阳根,然后用力地插进去。不料棒头抖了一 下,向上翘起半寸,隔着裤子戳在她的菊花洞上。   龙红灵惊呼一声,清醒过来,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势道甚猛,落力却轻, 嗔道:“你这个小骗子,你的舌头明明……”想起刚才两人唇齿相接,私处相磨 的火辣情景,心中大羞,说到一半便低下头去,住口不语。   方学渐见她藕颈低垂,雪白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诱人的光晕,如涂了两片绚丽 的晚霞,说不出的美艳动人,怦然心动,在她的颈子上轻轻落下一吻。   龙红灵粉脸更红,连耳后的肌肤都似抹了一层胭脂,她思量着该掐他身上何 处地方,唇上一热,已被他的臭嘴叼住,心中一阵迷糊,丁香暗吐,主动伸进男 子的口腔,任他含弄。   两人情火重燃,俱是激动万分,在马鞍上摇来摆去,动作幅度之大,比先前 羞涩的半试探半将就的亲热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只是辛苦了胯下的马匹,为了配 合他们的动作,只得在地上不住打转。   正在如痴如醉、忘乎所以的当儿,忽听前方一个男子的吆喝遥遥传来:“两 位可是要过江么?”   两人吃了一惊,急忙分将开来,恢复了君子和淑女的端庄状态。方学渐放眼 望去,只见前方一道长堤,堤上朗月清风,柳叶婆娑,却是回到了冰溪河边。堤 左五丈外停了一只民座船,径长三丈,船头上立着一个汉子,相隔远了瞧不清面 目,想来吆喝的便是此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匪夷所思,如此深夜,居然有人在这里等人渡河,形迹 断然可疑。方学渐不欲搭理,拉过马头正待原路返回,却听龙红灵高声叫道: “我们正想过河,两人两马可载得下吗?”   那男子道:“这船看去不大,吃水可深,两人两马尽能载得,你们这就牵马 过来吧。”   龙红灵正待答应,手臂一紧,回头见方学渐面色凝重,两只手掌正抓着自己 的胳膊,妩媚一笑,道:“我困死了,搭船过河还赶得及去睡个好觉。”   方学渐苦笑一下,轻声道:“只怕这船没到对岸,那人就要请我们吃板刀面 了。”   龙红灵嘻嘻一笑,道:“我宁可吃馄饨也不吃板刀面。”说罢,跃下马去, 牵了自己的枣红马,走上沙堤,朝那船行去。   方学渐摇了摇头,只得随后跟上。               第二十三章 装神   河面平顺得犹如一面镜子,月光像一大桶水银倒在上面,不时被木橹打破, 散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像阳光下无数条跃出水面的鲤鱼,银色的鳞片在小船四周 轻轻跳跃。晚风习习,一根根发丝拂过脸庞,两人相依站在船首,对岸的长堤在 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那艄公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黧黑,面庞精瘦,一件蓝布短衫已洗得发白, 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肌肉结实,看上去甚是强悍。方学渐见他只有一人,当真动 起手来,自己尽能料理得了,心中登时安定不少。   艄公立在船尾,双手摇橹,咿咿哑哑声中,船儿离江岸渐渐远了,他突然放 下木橹,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两声口哨。尖利的哨声划破江面的寂静,如撕开一块 坚韧的牛皮,远远传开,深夜听来加倍惊心动魄。   这边哨子刚落,河岸上下很快响起两声哨子,显然与这边遥相呼应。方学渐 大吃一惊,借着月光探头观望,只见对岸上下各划出一条船来,相距五十余丈, 影影绰绰,看不清船上有什么人物。两船来得好快,须臾间便能听到“哗哗”的 划桨声。   正惊慌间,只听那艄公哈哈一笑,道:“看两位的样子,想必是穷书生和哪 家的富小姐偷偷私奔出来,不知身边的银两带得可足?撞在哥三个的手上,只能 怪你们的造化不济了。”   两人回望,见他面带狞笑,已执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在手,月色照耀之下, 雪亮的钢刀犹如一汪寒水。